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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微忍痛离开土豆 年近四十路在何方

摘要:土豆和优酷合并后,38岁的他突然「没事干了」,他考虑过在法国买一个酒庄酿红酒、开一个家具厂或者做福建老家的一种脱胎漆器,总之都和互联网不再有关系。

只有那些美的

能让他心头一动的东西

值得倾注所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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做出一个重要决定之前,王微先生时常会出现一种晃晃悠悠、不知所终的状态。18岁那年,经常逃课的他没有考上大学,整日闲逛,直到有一天在老家福州街头突然「心头一动」,「好像在这儿很无聊啊,我要去美国」。

2012年8月从土豆网CEO职位上「退休」后,王微也是如此,那一年他将近四十,财务自由,无事傍身,在全世界旅行,「天天在那儿躺着,在那儿晒太阳,在那儿看看书」。但在泰国曼谷的大皇宫前,两座高高的青石佛像又让他「心头一动」,它们在东南亚那种色彩饱和度极高的建筑群中显得很违和,看上去似乎还有点伤感,「现在这个时代了,大家肯定都不相信神仙了,那神仙怎么办呢?是像这两个青石雕像的神仙那样漂洋过海(到)一个地方吗?」他有些恍惚。土豆和优酷合并后,38岁的他突然「没事干了」,他考虑过在法国买一个酒庄酿红酒、开一个家具厂或者做福建老家的一种脱胎漆器,总之都和互联网不再有关系。

土豆网是由王微一手创办的,他在那里担任了7年CEO,把它打造成市值8.22亿美元、中国最知名的视频网站之一。王微亲手写了第一版的土豆网代码,但如今他对此感到虚无,几年过去,互联网更新换代,还会有人知道并且关心土豆网第一版是什么样的吗?

「我就觉得稍微有一点伤感吧,觉得费尽心血做出来这么多东西,它一出生就过时了,然后我都想不起来我在土豆做那么多年,到底最后有什么东西能够留下来嘛。」

离开土豆网后,王微渴望做些那种能让人「心头一动」的东西,哪怕只是一枚小小的雕刻作品,但多少年后,人们拿起来一看:「Art!艺术!Art,那是能久远的东西,而不是拿起来一看,啊,一块金条。」他笑着说。或许因为这个原因,决定开始第二次创业时,王微选择了动画电影,时至今日他仍然记得20年前在美国看完皮克斯的《汽车总动员》那种被深深打动的感觉,他觉得动画电影是可以让人「心头一动」的手工作品。

「我想赚钱,也不会来做动画电影了,对吧。」他笑了,「赚钱不挺容易的吗?」离开土豆网时,O2O正成为互联网最热门的创业领域,但是他「兴趣都不太大」,「你做个O2O送个外卖,方便,我也喜欢,我也用,对吧。但是那个它的本质并不是科技。」在他看来,科技的本质应该是分享、沟通和信息传递。「我觉得就算是大势已定的情况下,然后反着大势,或者跟大势有点不同的这些人,他们做的这些事情可能会更让我们心动一些吧。」

王微创作的第一部动画电影《小门神》,公映当日票房收入2767万,刷新国产动画首日票房纪录,讲的就是人在潮流中如何自处,怎么面对改变的故事。主人公是两个有点伤感的门神,《山海经》中记载的「神荼」和「郁垒」。当新的时代来临,两个门神都下岗了,郁垒冲动偏激,神荼却随遇而安。面对记者,王微说自己就是逆来顺受的神荼,但他的同事们都觉得,无论是外貌还是性情,他都更像高高大大、决心改变的郁垒。

《小门神》是一个原创的故事,王微对电影圈流行的IP(知识产权)一点兴趣都没有,他不想做别人做过的东西,「反正已经有孙悟空了,我不管怎么做,也无非就是再把吴承恩写出来的东西……我把它再重新说一遍」。早在土豆网时期,他就鼓励用户上传原创视频,网站上线前夜,王微坐在上海衡山路一家酒吧里,在微湿的纸巾上为这家视频网站写下了口号,「每个人都是生活的导演」。但随着视频门户逐渐形成竞争态势,电视剧、电影、综艺节目的版权成为最大的争夺点,「土豆到后面我觉得就变成买卖了,就是一个生意,这边买内容,然后那边卖广告」,王微淡淡地说。他开始无法在其中体会到互联网带给自己的快乐了,开始觉得「无聊」。他主动谈及优酷和土豆的合并,「他跟电视剧谈,跟电影制片方谈,买下来,卖广告……Victor(古永锵)他喜欢这东西,我反而兴趣不大,做两三年、三五年可以,时间久了,他肯定会做得比我更好。那既然知道这样,那干嘛要等到那一天呢,对吧。」

在王微的记忆里,早期的土豆网有一对来自南方小城市的男同性恋用户,每天都会上传自己的约会内容,几点几分、在什么地方,「2007年、2008年以后,这种视频再也不会有了」,取而代之的是各种各样的娱乐节目、电影和电视剧。

他喜欢的是创造的乐趣、思维的乐趣,离开土豆网后,动画电影这个此前从未涉及过的领域成为他的新平台。动画电影在美国电影票房份额占到15%,但在中国不到2%,他相信这是一个有前景的、值得挑战的领域。「很困难」,但他说自己一旦做出决定,考虑的就只有如何一一解决问题。就像18岁做出去美国的决定之前,他只能认全26个英文字母,但那个让他「心头一动」的念头冒出来后,其他事情在他的叙述中都变得简单了——把《新概念英语》背完,考托福,然后飞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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追光动画位于北京东北五环外何各庄村的一号地国际艺术区,这里远离城区,行人稀少,显露出一种被凝固住的冷清,当地村民开的小超市掩着厚厚的帘子,覆在犀牛雕塑背上的白雪,好多天都没有化。王微和他的200名员工安于此地,按照计划表,一部又一部地产出动画片。

这个曾经野心勃勃的互联网老总,开始过起一种作息规律的生活,晚上10点半睡,早上6点起,起床后先跑10分钟,让身体兴奋起来,然后写两个小时剧本,一天写上一页纸,最多三五百字——这是他向海明威学习的方法,「你写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true,是真的,不是为了填空写的……他每天要写新的2000字或者一个章节之前,他会把之前写过的所有的从头到尾再看一遍,让自己再进入到那个世界里面去,然后开始再写,诸如此类的。我基本上依此照章办。」

在追光动画,王微担任前三部电影的导演和编剧,负责创作层面的把控,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人愿意把「所有的生命跟时间都花在这么一件事情上」,所以只能亲自上手。动画其实是很枯燥、繁琐的一件事,倒是有很多房地产商打着建动画产业园的名头在这个圈子里挣快钱,但创作恰恰是王微的兴趣所在。互联网圈都知道他爱好文艺,他在《收获》上发表过小说,写过话剧剧本,但那些都是业余爱好,现在他必须学习如何成为一个稳定的创作者。为此,他减少发微博的频率,停掉一直在写的专栏,害怕自己的注意力被稀释;所有的情绪、感觉,被他仔细地保护好,「把它留在看画面或者看这些东西上」,即使是睡梦中的「心头一动」,他也会立刻爬起来,用手机记录下来。

他觉得自己比在土豆网的时候「更纯粹了」,生活变得简单而规律,很少再出去和朋友们聊天、喝酒,旅行的频率也降低了。每周,95%的日程都被密密麻麻的会议填满,制作成本的压力让他们必须严格地遵守流程,每天必须出产1秒钟的画面。他必须仔细思索每一帧画面,不断修改。开始的时候,他一边做一边骂:「我操,改了第20次了,还得再改。」后来发现,这份工作就是如此,「它不够好,那就得改,就得再改,就得自己忍住,自己克制住。」

追光动画的联合创始人于洲发现,在这种专注工作的影响下,王微变得更加平和了,和同事发微信时,偶尔还会在后面附上一个笑脸的表情,而在土豆网时,这种事在经常发脾气的王微身上根本不可能出现。

对于王微来说,动画电影是一个陌生的领域,按照他此前的分析,在土豆网积累的名声可以帮助他融资,动画电影所需要的创作、管理、科技经验,他也具备。但真正开始做的时候,他甚至不知道去哪里招人。互联网圈打拼攒下的声名在这里并不管用,很多人不知道土豆是干什么的,也不知道王微是谁,不少人认为他只是来玩票的。王微和合伙人见了几百个人,做的第一件事是「说服大家我不是骗子」。

起初,王微对于一些具体的创作过程「指导不到点上」,他只能模糊地对袁野(联合创始人,产品及技术负责人)说:「我感觉这个地方不太对。」但是很快,他就熟悉了那些术语,开会时,好莱坞那边的专家也对他的意见表示信服。袁野后来才知道,王微看了两百多本关于动画电影的专业书籍,同时不断去向好莱坞的专家讨教。王微报名参加公司内部开设的速写课程时,袁野还有些不屑地想,「这个可能就是走个形式,他肯定会逃课」,但后来,这个持续3个月、每周五晚固定开班的课程,王微一节不落地上下来,倒是袁野自己因为逃课被罚了500块钱。

袁野同样佩服王微迅速切换状态的能力。动画导演的工作相当细碎,比如周四开完市场周会,紧接着就是动画表演会议,「哪怕市场上一个会刀光剑影的,他到下一个去做动画表演的会上,也能马上切到表演状态去。」袁野认为这种切换能力来自王微的控制力和成熟度。

王微自认是没有耐心的人,但是他可以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写作、看书、处理事情,他告诉《人物》记者,这种在一定时间内保持专注的能力是可以训练出来的。20多岁在纽约时,他喜欢一个人跑去东村,坐在路边的长椅上看书,那个时候东村很乱,到处都是朋克、嬉皮和吸毒的,但他很快就习惯了在闹市看书,「试了几次就发现,什么事情都是这样,就是都可以练得出来的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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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一次去大学的演讲中,王微谈到了自己的家庭。他的父亲出生在独立前的新加坡,在大陆长大,是一个颇受尊重的医生。父亲的梦想是环游世界,在科罗拉多河里游泳,但他唯一一次难忘的游泳是为了逃避红卫兵的追赶而游过了一条河。如今父亲80岁,仍然会一个人背着背包全球旅行,但当他终于看到科罗拉多河时,也不能再游了。一生中错失的机会和自由让父亲始终拥有深深的愤怒。

这种愤怒好像遗传病一样留在王微的身上。年轻的时候,他对教育愤怒,对规则愤怒,为才华无法施展而愤怒,他讨厌任何人的安排,「只要一想到有人要给我指导该去读什么书,我就心生恐惧。」他从这种情绪中获得力量:「愤怒没有使我成为笼子里的困兽,不断地挠心,而是成为了不懈的推动力。」

年过四十之后,一些事情在渐渐发生改变。土豆创业时,他浑身家当100万,全部拿出来,一股脑往前冲,想的是攻城略地称王,现在他想的是「弱水三千,只取一瓢饮」。过去,他觉得为社会带来贡献都是「屁话」,但现在,人生的价值是什么,这个课题常常冒出来。他「希望自己做的事情能够给世界、给社会、给我们的人类的群体知识和群体文化带来一些贡献,我不是说是这么来了,走了,说要这东西,就那么过去了」。

他在美国上过一个课程,同班的同学有美团的王兴、华兴资本的包凡、《华尔街日报》的袁莉,20多个人每3个月都会定期聚一次,聊聊自己最近看的书,最近在考虑的事情。他发现,一屋子人聊天,很少在说自己努力是为了挣更多的钱,为了多买几架飞机,「大多数人还都是希望自己能够为周围社会带来一些正面的价值」,这让他觉得「非常地鼓舞人」。

王微的父母亲都是医生,年幼时,父母一边吃饭,一边聊白天做的手术,一个人怎么被切开,内脏是什么样子,或者另一个人如何死去,临死前说了什么。他家离太平间很近,经常有尸体经过。这让他很早就感到一种虚妄,人生悲哀又无常,许多人用渺小的生命度过了无意义的一生。

年岁的增长、人生的境遇,再度让生命中细碎的细节涌到眼前。在外人眼中看来的声望、名利,都不能使他满足,他觉得「权力也好、金钱也好,什么这些,情感也好,它本身没什么意义」,只有那些美的,能让他心头一动的东西,值得倾注所有。他向记者提到了张继,一个唐朝进士,如今人们记住的并不是他的世俗成就,而只是「月落乌啼霜满天」这么四句诗。曾有人问王微,如果死亡那一天到来,会在墓志铭上写什么,「这是一个有好奇心的人,就OK了,就行了。」他说。

王微从小就喜欢金庸的小说,但他喜欢的不是武侠江湖里的快意,更多的是一种微妙的东西,他不喜欢杨过,觉得他太过完美和绝对而显得虚假,反而更被犹豫不决的张无忌打动。所以在《小门神》里,他也没有像通常的商业电影一样,给出一个痛快的、绝对的答案与结局,故事的结尾,神荼和郁垒击败了年兽,人间重新开始相信门神。但两个门神也接受了自己不总是被需要的事实,回到神界开起了小吃店。

当《人物》记者告诉王微,《小门神》和市场上大卖的好莱坞电影并不相像时,他非常高兴,连说了两声「谢谢」。他不喜欢善恶分明的故事,「我觉得人都有善与恶的,同时在我们身上的」。也正因为此,他没有对自己的电影提出很高的票房期待,而更希望人们能从电影中得到回味,多年后还能想起片中的某一个细节。

不久前的一天,王微坐在自家院子里,一阵风吹过,格桑花的花瓣摇摇晃晃,先是一株,然后慢慢地,变成一群。再次,他感到心头一动。他正在做的第二部电影里的一个画面中,总觉得缺了一些什么,这天他感知到了,缺这么一阵风。一阵风吹来,「然后它一点点过去,你会觉得,心里面会觉得有一点点悲伤,对吧?」王微非常细致地向记者描述了那个画面,那个瞬间,就是他所认为的值得回味的东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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